一灯长明

、一灯照我江湖静。

【周喻】盲

仿佛又在蹭tag

 

 

 

冬天的霜雾霰雪似乎没个尽头。

周泽楷抱着素描本,仰头望了一眼灰白的天空。

颜色上得均匀,像是谁用铅笔小心珍重的细细涂满了长卷的每个角落。

脏兮兮的流浪狗颠儿颠儿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。那小东西腿脚不太利索,被路上突起的半块破砖绊了一跤,一头撞在路灯杆子上。

周泽楷加快了脚步,走向街口的甜品店。

那店的名字叫糖,主打手工糖,也做些奶茶蛋糕。

店铺橱窗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,里头隔着五颜六色的小粒糖果。打店门经过,总是能嗅到温柔的甜香。

而店主喻文州是个瞎子。

也就二十来岁,时常戴着蓝色眼罩,在落地玻璃分出的小隔间里搓糖,灰黑的名叫索尔的德国牧羊犬静静地蹲在柜台边给他看店。

 

店铺就叫糖。

 

舒缓的乐曲流淌过圆形小木桌。周泽楷喜欢坐在那儿,点一杯锡兰一份布朗尼,坐上一整个下午,画他的速写或是设计作业。

 

“文州。”周泽楷推开木框的玻璃门,形似晴天娘的风铃丁零当啷地响起来。

喻文州擦了擦手上的糖霜,毫无障碍地走出工作间:“小周?今天做了马卡龙,要来一个吗?”

“好。”

他几乎天天到访,店长十分乐意给这位已经称得上朋友了的熟客提供一份免费甜品。周泽楷起初还客套推拒,后来便也习惯了。

工作日的下午三点,各式各样地汽车吐着气匆匆略过,街上看不见几个闲逛的行人。

喻文州盛好马卡龙,又给自己调上一杯奶茶。

周泽楷吃甜品的当儿四下张望,没见着喻文州的德牧,随口问道:“索尔呢?”

“昨天走啦。”喻文州说。

周泽楷想了半秒才明白话里的意思,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。他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,慌忙道:“我……对不起。”

“不打紧,生老病死么,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。”喻文州端上奶茶。周泽楷立马站起来,大步走过去接了他的杯子,紧张地搀着他。

“没关系的,这里我很熟悉。”喻文州轻轻地拍了拍周泽楷紧绷的手背,“谢谢。”

周泽楷放下杯子,替他拖开椅子,动作间发出牙酸的摩擦。

喻文州摘下眼罩。

“以前索尔老是在柜台边坐着,现在少了个活物,是不是不太习惯。”

周泽楷:“嗯。”

喻文州笑笑说:“我也不习惯,走过那里总是想低头摸一把。”他垂着眼睫,整片浅淡阴影罩在空洞无神的眼睛上,“它昨天晚上非要上床和我一起躺着,也不睡觉,就趴在被子上盯着我瞧。早上我醒的时候,他已经凉了。之前是和我告别吧。”

喻文州抿了一口奶茶:“都处出感情了,当真不想……再找一个新的搭档。索尔走的时候没合上眼,可能是担心我。他可能担心我没了他,就没法自个出门了。”

周泽楷看着他淡然的不显悲伤的脸,喉头哽得厉害,脱口道:“我给你引路。”

“谢谢小周。”喻文州显然没当真。他一只手扣在座椅边缘微微摩挲,像是在克制抚摸导盲犬粗厚皮毛的习惯。

他不过长他一岁,却好像什么都阅尽了,看不见人间,红尘百戏也入不了他的眼。

像是三月的雨温柔至极,喻文州永远是淡然而平静的,挂着让人安心的清淡笑容。

周泽楷喜欢的便是他的平和。

却也厌恶他的平和。

喻文州的表情很平静,情绪敛得很好,好像对于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来说,生死都不过是云烟一般过眼就散的事情。

 

他还很年轻,却已经老了。

 

周泽楷感到一阵没来由的难过,极轻地叹了口气。

瞎子的听觉一般较常人敏锐,喻文州大约听见了他那声低叹。

喻文州:“是有点可惜。”

周泽楷:“?”

喻文州说:“我没有见过索尔,也没和他留下什么照片。小时候见过德牧,我大概能猜到索尔的样子。而且他身上的每一处,我都用手感知过。”

“可是那只是我个人臆想出来的索尔。我有点……想看看他,不过不太可能就是了。”

喻文州自嘲地一笑。

“我有照片。”周泽楷忽然说。他匆忙地点开相册寻找,因为滚动过快几次错过目标,上下翻了三个来回才找着。

那时喻文州弯下腰,抚摸索尔的脑袋,柜台上盛有咖啡的瓷杯蒸腾出氤氲的白色雾气。

周泽楷将屏幕转向他。

喻文州看向手机的方向,即便他实际上什么也看不见。

“可以发一张给我吗?”

“好。”周泽楷顿了顿,接着说,“拍糊了,我画给你。”
“方便吗?”
周泽楷点头的瞬间想起喻文州看不见,又说:“嗯。”

“那麻烦你了。”

“不会。”

 

周泽楷以为他能很快完成那张画。

但他铺好纸张打完草稿即将细化,却怎么也想不清喻文州的脸。

那双眼睛……应该是微微弯起,眼角略略上挑的吧。

他拍照时想来是手抖了,轮廓不清晰,线条也模糊。

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周泽楷下了楼,去沙县的路上经过糖店。

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。

周泽楷吓了一跳。

店里没有开灯,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线,周泽楷瞅见店里有个人影,坐在地板上,倚着柜台,侧对着店门。

周泽楷凭借剪影身形认出了喻文州。

他将鼻尖贴在门上往里看。喻文州半仰着脸,闭着眼睛,似乎是睡着了。夜色软化了他瘦削面颊的线条,让他的形容看起来几乎是柔和的。

门上的玻璃很凉。

周泽楷呼出的热气一遇上玻璃,就凝成了一片白色的小液滴。

夜间的空气有点冷,周泽楷忽然很想推门进去,给他一个起码算是温暖的拥抱。

隔着一层雾气,喻文州的面容已经看不清了。

周泽楷信手用指尖抹出个字,抄着口袋走了。

他沿着寂静的长街,放慢了脚步。

路灯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。

以前喻文州偶尔也会来散步,他牵着狗,德牧领着他,缓慢而从容地穿梭在无尽的人潮里。

仿佛行走在一切喧嚣之外。

半夜的街上没有路人,和周泽楷一道的只有他的影子。

周泽楷低着头边走边想。

他要用多少温柔沉淀,才能画给喻文州一双不流泪的眼。

 

FIN.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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