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葬背景,周泽楷→喻文州
敲了周喻tag……不合适的话明天来删!
1.
周泽楷知道喻文州不喜欢他。
有人说喻文州的眼睛多情,眼角上挑镀着一抹薄红,像含着十分的绵绵情意。
但周泽楷看得分明,喻文州的眼瞳很黑,深的不见底,哪有什么款款的样子,倒像是寡淡的。
交情本该只限于朋友,以及喻文州不承认的师徒。
周泽楷没想过会看到喻文州的另一面。
彼时喻文州坐在寒风呼啸的山间,披着一件厚重的藏蓝色棉袍,正望向空茫茫的东北方。周泽楷扫开青石板上的雪坐在他不远处,问,在想人吗。
喻文州看着他,没避讳,说嗯。
他说那是一个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人了,久到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忘掉了他的脸。好在记忆顽固,眉眼都还记得明晰。他说那是个于他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,生活在千里之外的帝都,将往边塞西北去。
周泽楷问他是将军吗。
喻文州说是啊。
周泽楷问他很厉害?
喻文州说是啊,很厉害,他将横刀立马征战天涯,四海之内无敌手。
喻文州说话的时候眼里盛着霜雪化尽秋冬俱温的暖意,裹挟了多少难以言说的情深。
周泽楷才知道喻文州竟也是有情深的。
他想了想,特别幼稚地问,我俩谁重要。
喻文州起身过来,拨开他额前被风吹乱的发,说都很重要。
周泽楷看得通透。喻文州心悦那个远方的人,而只是为了什么原因,把他当做最亲的家人照顾。
周泽楷不太说话,却一向心如明镜,将世间纷繁打量地明白。
喻文州远眺的眼神像一汪很深的潭水,像一个无法逃脱的漩涡。
2.
周泽楷想他会爱喻文州或许不全因喻文州对他好。
他只是年少无知,曾误闯了喻文州思念别人的眼神。
3.
那个别人叫韩文清,一个小将,家室倒是显赫。
他好像根本不认识喻文州,喻文州也装作未曾见过他的样子。但周泽楷看得出那个别人就是他。
韩文清一介武人粗枝大叶读不懂眼神,周泽楷习惯了关注喻文州的各种细节,稍一揣摩,就能明白个大概。
八成这韩文清上一世和喻文州有不清不楚的纠缠。喻文州长生不死念着旧情,这人入了轮回,一碗孟婆汤下肚洗尽前尘,便把风花雪月都忘干净了。
喻文州不着痕迹地接近他。有时是下了朝的一声招呼,有时是转角相遇的一袋糕点。
周泽楷平白地有些愤愤。不单是为有人分走了喻文州一心一意待他的心神。
他替喻文州不平。
喻文州明明站的笔挺,周泽楷却自背影里看到了他的卑微。一种虔诚的卑微,如同开到尘埃里的花。
不过服侍他的宫女告诉他,爱本就是尊贵而卑微的。
周泽楷不知道他单膝跪地伸着手等狐狸蹿上他肩膀的动作也很卑微。
喻文州消失了半个来月,去处谁都没告诉,黄少天都不知道。
周泽楷找了他半个来月,每天晚上穿上夜行衣翻宫墙。精疲力竭找了一通回来,室内烛火明灭,案几上搁着的桂花糕没挪动过分毫。
半月后王杰希来了一趟,告诉黄少天说喻文州住韩文清家里去了,那边好像出了点状况,喻文州在布阵法。他们谈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周泽楷只明白喻文州去做该做的事了,不能打扰他。
他没上韩府,不过是在天光乍破就等到韩家屋外,隔着一里地的距离,远远地等,等着韩文清肩头蜷着的白毛的狐狸。
黄少天偶尔也跟着,一反常态,只默默地站在阴影里,像个哑巴。
4.
喻文州让他拜韩文清为师,他便拜了。
一个教武,一个传文,倒是天生一对。
喻文州又收了个徒弟,叫卢瀚文。黄少天说那是这一代的天狼。
周泽楷不懂天狼是怎么样的妖怪。
他只是想原来喻文州不只有他一个徒弟。
5.
第二年他在喻文州脖子上看见了红色的印子。
宫女告诉过他那是什么。
他问喻文州说一起了?
喻文州说是啊在一起了,看上去挺开心的。
周泽楷不知道他们几时结为俦侣的。喻文州开心,他也替他开心。
只是好像蓦地被挖空了一块,漏了风,空气呼啦啦地跑过,凉得渗人。
不太习惯罢了。
6.
有人或许觉察有人或许懵懂。
周泽楷不说谁都不理,唯有韩文清全无顾忌开诚布公站到他面前。
他说得直白而伤人,即便周泽楷是这个国度的君主,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定他的生死。
韩文清说你没希望的,别肖想了。
周泽楷蓦地被人捅了个对穿,血淋淋的难看,想也不想便说,我能给他天下。
天下?韩文清嗤笑,你的天下只是这片国土,这天下是别人替你打下的,你一辈子得缚着家国的枷锁。
他语气狂傲不可一世,可周泽楷知道他有霸气的资本。
韩文清是真正的无畏流言一往直前。
他说你有九万里疆土,我有六合八荒的五方山川。
他说等天下太平,他就撂挑子不干了,两人一马,大漠天涯,老寺桃花,山水煎茶。
周泽楷沉默地羡慕了好多年。
不过韩文清最终也没实现他两人一马的梦。
他守在北疆四十年,周泽楷守在帝都四十年。
周泽楷少年时愤愤喻文州卑微。
年迈时同情韩文清茕茕。
7.
后来外族进犯家国破败,后来韩文清守西北叶修守东南,后来老皇帝死了,后来他披甲上阵御驾亲征。
后来平了沿海定了岭南,重整河山太平在望的时候,喻文州死了。
喻文州消失了三个月,平白无故没了踪迹,连王杰希都算不出他去了哪里。
满山红遍之后万物凋敝,王杰希匆匆发了信号赶去西岭。
喻文州藏在山麓的一个洞穴里,呼吸浅之又浅。
王杰希说他一直在这里,设了阵法封印气息,现在他魂魄快散了,便遮不住了。
林敬言带着八百里加急去了边关。
周泽楷一直守在床边,扣着喻文州的手腕,他的脉搏太弱,周泽楷根本察觉不到。
周泽楷守了一天半,中午王杰希突然推门进来,说别等了,他死了。
周泽楷说哦,一动也没动。
原来喻文州真的会死。
他想,喻文州或许真的亏欠了他,这辈子从他幼时便将他带在身边,学文学武学治国,又殚精竭虑为他撑起了国家。
所以他也成了他王座下的骨。
连北方都定了,是不是喻文州觉得替他收拾好了江山,还清了所有的债,便可以放心地撒手了。
连韩文清都不顾了。
周泽楷握着他冰凉的没有温度的手,觉得喻文州说不定只是短暂地离魂了。
很久以前喻文州魇住的时候周泽楷也守在他身边,喻文州握着他的手迷迷糊糊地说了很多话。什么青龙白虎之类的,周泽楷大多听不懂。
不过有一段他听懂了。
喻文州说,周泽楷,对不起。
周泽楷那时懵懂,长大以后心思深了,能够看出喻文州给他的眼神里裹着歉疚,歉疚里掺着执意弥补的顽固。
他猜喻文州或许是上辈子欠了他很多钱,要么就是欠了他一条命。
他不问,在心里的各种猜测从来没得到过考证。
周泽楷这一世活到死也不知道喻文州到底亏欠了他什么。
8.
总有人觉得他很幸运。
他要活着,便有喻文州把他捡回来养大,他要天下,便有人为他铺好了路。
他成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的最孤独的人。
二十五岁啊。
且看你头角峥嵘,前呼后拥。
三十三岁啊。
且看你翻云覆雨,衣紫腰金。
四十一岁啊。
唯留你孤家寡人,殿堂高坐。
二十三年啊。
够来来往往的人走的走散的散,把酒言欢推杯换盏的筵席最终都散了场。有人失了魂魄有人去了天涯,把他扔在冷冰冰空荡荡的朝堂上。
要他为这江山天下战这一辈子。
他要为这江山天下葬这一辈子。
9.
周泽楷七十五岁退了位。
他的天下很好,他已经见老,再霸着皇位显得无聊。
人老了就开始倦怠,他早就没有了挽弓射雁的兴致。他喜欢的人早几十年前就没了,射什么雁呢。
身边也早没了当年生死相随祸福相依的一干人,连韩文清那个硬骨头都死了。
他搬进喻文州过去的宅子里,拎着酒坐到喻文州坟边。
喻文州是天葬的,没留下尸骨。韩文清在喻府后院里立了个衣冠冢。
冬天的帝京很冷,喻文州死在冬天,他拜祭他也是在冬天。
那时候喻文州只是个普通的江湖人,披着皮毛所化的大氅将他拥在怀里,让他稚嫩的下巴搭在肩头。
喻文州是暖的。即便是在终年积雪的华山之巅。
喻文州念绿蚁新醅酒,他就跟着念红泥小火炉。喻文州念绿柳三春暗,他就跟着念红尘百戏多。
周泽楷拨开干枯的草席地而坐,很多年没再上弦的弓搭在腿上。半支穿云箭插在坟头权当上香。
酒是寒的。
我有一壶酒,足以慰风尘。
比觞镇孤窆,杯酒敬余生。
韩文清没给喻文州立碑,取槐烟榆火之意栽了棵白榆。
落叶乔木,已经长得很高了,一到冬天叶子落了个精光,剩光秃秃的一棵树矗在空寂的院子里。
冬天的午后一点也不亮堂,灰蒙蒙暗沉沉的。
周泽楷挪到树边脱下外袍盖在身上,倚着深灰的树干。
他梦见十五岁时的华山之上。
大殿后头常年积着雪,喻文州给了他一根长长的枯枝一本厚厚的字帖,让他在那雪上练字。
他练完了整本字帖也不上报,偷了闲在后头涂鸦。
周泽楷涂的是喻文州的名字,用渐硬的字迹,用渐利的笔锋。
喻文州说他的名字是文起四海以御九州的文州。
周泽楷以为他能将这个名字铺满整片空地,可雪下得太大,他才写到一半,前头的已经被无声无息地覆盖了。
最后遗了个白茫茫空落落一片。
恰如某些无疾而终的少年心事。
10.
周泽楷最终还是被迫搬回了樊笼似的皇宫。年轻时落下的伤病在他八十岁那年找上了他。
半睁半闭半月醉,半梦半醒尽一生。
周泽楷眼皮沉沉,听见老太监在他耳边尖着嗓子叫唤,像山里成群的野鸟。
朦胧间他看见了六岁的自己,蜷缩在老树边,一身泥水。
几十年前他还是个没长开的下孩子,喻文州为了护他,现出原身和一群魑魅魍魉斗了大半天。
他们躲进藤蔓遮挡的一个山洞里。
喻文州咳了好多血。周泽楷记得自己攥着袖子跪在地上抹了很久,血液渗进石头缝里淌开,怎么也抹不干净。
狐狸的血红得灼灼。
周泽楷不知疲倦地抹啊抹,那血便涂成了他心口经年不败的一枝桃花。
FIN.